一支火柴

文/刘郁林


今天,看台湾作家龙应台的《天长地久——给美君的信》,看得我泪流满面,涕泗滂沱。

上一代不会倾吐,下一代无心体会,母爱就是一场场重复的辜负。

羡慕龙应台,尚有母亲——美君;祝福美君,有女儿——龙应台。

龙应台笔下的美君,像极了我的母亲。

以前多次写到母亲,而今天忍不住还要写母亲,母亲离开我已经5年了,母亲在一个寒冷的冬天,腊八的第二天离开了我们。

母亲是美丽的,这一直是让父亲、让我们引以为自豪的事情,只要谈起母亲,父亲就得意洋洋;只要谈起母亲,邻里都啧啧称赞,母亲个子高挑,模样俊秀,气质优雅,全然不像一个农村女子。我们姊妹三个,虽然都继承了母亲的基因,但没有一个赶上甚至超越母亲的。

龙应台在文中写到美君非常爱美,出门一定要穿旗袍。我的母亲也像美君一样爱美,在农村虽然没有旗袍,但母亲出门的衣服料子都是上好的,都是父亲亲手给做的,非常合体;母亲也非常讲究,裤缝总是笔挺的。

而且在我的记忆里,好像无论何时,母亲都要擦化妆品的,母亲的梳妆盒里,总有一袋叫面友的雪花膏,每次洗完脸,母亲总是很认真地对着镜子,涂抹均匀脸上的化妆品,而且一定将脖子一起擦好。这样整体很和谐,脸和脖子没有任何违和感。母亲常常对我说:“擦粉不擦脖子,死了变个骡子。”所以母亲总是把自己打扮得很得体。

龙应台在文中还写到美君六十五岁,还去纹眉,纹眼线,七十多岁还想着要不要隆鼻的事情。看到这里,我想起了母亲的一段往事。想起了母亲的火柴头。

随着岁月的流逝,随着年龄的增长,母亲原本浓密的眉毛变得稀疏,但这并没有让母亲失去她的美丽,一次不经意的机会,发现了妈妈美丽的秘诀。

妈妈要我陪着她一起参加她娘家侄子的儿子的婚礼,妈妈像往常一样,对着镜子仔细地涂抹她的带着粉质的面友,虽然那层化妆品已经遮不住岁月的沧桑,但镜子里的母亲依然那么好看,我总禁不住赞美她:“妈妈真漂亮。”母亲总是笑着回我:“傻闺女,哪有自己夸自己妈妈的。”母亲虽这么说,但那份笑意和幸福会在她的脸上驻留很久很久。

母亲擦完面友,我感觉该出发了,却发现母亲擦燃一支火柴,让它在空气中燃烧,一会母亲将它轻轻吹灭,放在手里晃了晃,又放在嘴前吹了吹。母亲要做什么呢?正当我纳闷想问时,看到母亲又对着镜子描画起来,母亲竟然用尚未燃尽的火柴头在描眉,一下、两下、三下……最后母亲用手指轻轻捻下火柴头上剩下的灰烬,在眉毛上慢慢涂抹,那么仔细,那么精致。

我惊呆了,已经稀疏有些光秃的眉毛很快就有型了。

“妈妈好漂亮呀!”我禁不住脱口而出。这时母亲有些害羞了,满是皱纹的脸上泛起了一层红晕,面友的白加上这层绯红,让母亲更加美丽。而我却感到羞愧,因为这么多年我竟然不知道母亲美的需求,竟然忽略了母亲美的权利,其实一支眉笔就可以搞定这一切,让母亲更省事,让母亲的眉毛也更好看,我却没有想到更没有做到,我深深地自责。因为我从不画眉,从不买眉笔的,所以在母亲的世界里她根本就不知道有眉笔的存在,就更不知道像美君那样去纹眉了,她只知道常年在兜里装着一盒火柴。

我真心感觉对不住母亲。

那一年,我38岁,母亲80岁。

我也因此更加敬佩母亲,母亲原来也是这般热爱美,热爱生活,虽然她已经慢慢老去,虽然她经历了那么多刻骨铭心的痛。我也明白了母亲为何在历经磨难之后,依然那么坚强地美丽地活着,因为一个人对美的追求就是对生命的执着,就是对生活的热爱。有了这份执着和热爱,即使身处命运的洪流,哪怕末日的钟声已经敲响,她也依然会从容不迫地打点着自己的生活,活出精彩,活出诗意。

我记得二战时,一个叫沃尔特斯的美国人在巴黎的大街上,看到的都是瓦砾、垃圾、坍塌的屋舍、慌乱的人群这些残败的景象,但他也看到了摆放在巴黎人桌子上的一盆鲜花,所以他坚定了巴黎人们可以重建家园的信念。因为:“任何一个民族,在如此凄惨的境地,还能保持对美的憧憬,对生活情趣的追求,一定是对生活无限热爱,对未来充满希望的民族,所以,他们一定能够重新建立家园!”

对于母亲而言,那小小的火柴头,也许就是巴黎人桌子上的那盆鲜花,都表达出一种对美的向往、对未来的憧憬和对生命的热爱。我不再奇怪母亲对衣服款式以及衣服颜色的“讲究”和“挑剔”。母亲对穿着是开明的,她不仅不反对我们姊妹仨买衣服,反而常常鼓励我们买,说:“趁着年轻多多穿好衣服,年轻时不穿老了穿啥都不好看。”所以母亲即使老了,对衣服的色彩依然也是有要求的,她喜欢明快亮丽的,我给母亲买的衣服多次都是因为色彩暗淡被母亲拒绝,所以要换来换去,我为此在心里埋怨过母亲,也向大姐诉过苦,数落母亲。总感觉邻家的婶子对女儿买的衣服总是喜欢,而且总愿意跟邻家大妈大婶分享;而母亲总是挑剔,即使满意也不会像人家一样拿到街面上炫耀。

记得一次母亲病重住院,姐姐为的是让母亲方便穿脱,也考虑耐脏的原因,给母亲买了一套灰色的开襟保暖衣,母亲说:“这老鼠皮的颜色,灰里晦气的看着就难受,我不要。”母亲坚决不穿,直到我找人给母亲定做了一套紫色的内衣才满意。

那一年我42岁,母亲84岁。

母亲常常抚摸着我的衣服,眼里流露出羡慕的神情,“这个花色多好看呀!真会给自己买,买的都那么好看!”我听得出母亲在赞美之余有一种责怪之意,所以只要给母亲买衣服就一定带上她,或者打电话征询她的意见。

母亲就是这样美丽着,走完她的一生。

龙应台说:“生命就像黄昏最后的余光,瞬间没入黑暗。”

在一个寒冷的冬日的傍晚,母亲离开了她守护一生的家园,离开了她疼爱了一辈子的女儿。

那一刻,我瞬间成为孤儿,像浮萍一样,没有了根基。

那一年,我45岁,母亲87岁。

那时的我尚未退休,没有像龙应台那样天天陪伴着美君。

在母亲离开的五年间,我常常一个人独自流泪,树欲静而风不止、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总是蚀骨铭心。

我愧对母亲,愧疚没有给母亲足够的陪伴,没有给母亲一个更幸福的晚年。

感谢母亲,把我带进这个美丽的世界;感谢母亲,给了我一份生命的力量和倔强,让我像她一样一直拥有对生命的热爱,对美的追求的激情。

记得学生们写给我的寄语“美丽的语文老师,总是那么坚强,总是那么美丽,在她的眼里,天空永远是那么蔚蓝,空气永远是那么清新,在生活的凄风苦雨到来时,她首先想到的是雨后美丽的彩虹,而不是风雨的凄冷和残酷”。

感谢母亲,感谢母亲给予我的一切。

今年我52岁,母亲就该是94岁,母亲跟美君同岁。

祝福美君母亲,在女儿的陪伴下,永远美丽下去。

祝福天下所有的母亲,都像美君一样幸福

也愿母亲的火柴头,永远燃烧。